顧啟自己都沒有想到, 他如今的身體，竟是連青丘的九道天罰都抗不下了。

他的傷太重了，意識被困在混沌之中, 一時不能出來。就這麽昏迷了，嚇到她了吧…

漫長的生命，漫長的等待, 千年的時光，磨滅不掉的期待與絕望。修煉帶來的長生, 除了這些沒有意義的時光，究竟還給他帶來了什麽呢？

他仿佛可以理解花神的選擇了。

身隕道消, 是因為真的不想再和過去有所牽扯, 是因為想要結束這種漫長的折磨，是想要, 得到解脫…

他突然覺得，宋嬈說得對。

輪回何苦？塵世何苦？短短百年, 快意恩仇或是畏首畏尾, 這一世結束，對錯不過百年，下一世便又是一個新的你, 新的, 與上一世, 無關的你。

這樣的背負，才是一個屬於人類的靈魂, 可以背負得起的吧…

而此刻，他心心念念的那個背負了太多的靈魂, 正在絕望中, 艱難求存。

殷紅的液體在焦黑的土地上蔓延, 升騰而上，引得這一整片黑暗的空間裏都充斥了甜膩的血腥氣。

伏在地上女子似乎已然沒了氣息，微有些淩亂的衣衫上滿是汙濁的泥點，只那精致的發飾還翼翼閃著光。那般破碎的情狀，更稱得那張淩厲的面容多了幾分淒美之意。

然而那女子周圍徘徊著的兇獸卻好似全然沒有看見這般的景致，它齜著牙，低低喘息著不敢靠近。它低頭舔了舔前腿流下的血，深可見骨的傷口讓它對面前已然倒下的女子分外警惕。

它怒吼著幾次俯沖，又幾次急急停了下來，反覆幾番之後，似是終於確定了女子沒有再戰之力。它低吼了一聲，以比方才快了幾倍的速度像女子沖了過去，血盆之口對準了她的腦袋。

就在那獠牙即將咬傷女子的脖頸之時，原本破敗得毫無聲息的女子驀然翻身，就著它的沖勁將它按壓在了身下，隨即不待它反應，電光火石間拔下了自己發間的金釵，狠力刺入了那畜生的咽喉。

那兇獸嗚咽了一聲還待再要掙紮，女子死死地按住了手下金釵，越紮越深。一人一獸對峙了許久之後，那兇獸終於渙散了眼神，漸漸失了氣息。

女子這才送了一口氣，勉強起身，跌落在小獸的屍體旁，閉目輕喘。

這是…宋嬈。

她疲憊的喘息著，身上的傷讓她幾乎已經想要放棄，可聽見身後熾翎的聲音後，還是勉強睜開了眼睛。

顧啟已經昏迷兩天了，從他被那高臺之上的劫雷劈倒在地開始，就再也沒有醒來。

九道劫雷未完，原本還笑瞇瞇說能接受他們的白吾，又笑瞇瞇將幾人送回了弱水河邊。受九道劫雷方可得青丘庇佑，這是祖制，誰也不能違背。

不過看在他們拿回了青丘靈眼的份上，白吾為顧啟留下了療傷的藥，並告訴他們，只要他能撐過三天，就一定不會有事。

偏偏，就在這三天裏，天界和魔域的人，都追到了這裏。

葉飛揚看著倒在地上的顧啟和警惕的熾翎與宋嬈，興致頗高地玩起了貓捉老鼠的游戲。

“堂堂暗部的弟子，竟這般沒用？”他紫色的雙眸滿是戲謔，其中不能掩蓋的是對眼前之人的憎恨，“宋嬈啊宋嬈~顧長生護了你這麽長時間，你想不想也為他拼一次命？”

她當時還不能明白他的意思，可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明白，他是鐵了心，不讓她輕易解脫。

“暗部的試煉，你還有最後一課沒有上呢~本殿下給你三天的時間，要是能護住顧啟不被兇獸啃噬，我就留你們一條全屍。讓我來幫你們挑一挑，誰會是第一個幸運兇獸呢？”

他隨手一揮，面前便漂浮出三個泡泡狀的結界，他隨手扔出去一個，笑得恣意又有些瘋狂，“本殿下最喜歡看苦命鴛鴦了，宋嬈，你可千萬要好好為了他努力啊，別辜負了他的一番情意。”

這個瘋子…竟把三法司結界中困著的兇獸放了出來對付他們！

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葉飛揚故意的，第一個放出的兇獸，竟是她剛剛好能與之一戰的程度。可即便如此，也已經到了她的極限了。

“你怎麽樣了？”熾翎飄到她的眼前，將她扶了起來。他不能出手，否則夜殿下會立刻對他們動手，這是他定下的游戲規則。

“沒事。”長時間的高強度戰鬥讓她的聲音滿是血腥的嘶啞，她看向被護在不遠處的人問道，“他怎麽樣了？”

“還是沒有醒，不過情況已經穩定了，看來白吾那個老頭兒沒有騙我們。”熾翎看她這副模樣，有些憤憤，“早知如此，就不該讓主子被雷劈。”

如果當初顧啟沒有答應受九重劫雷，宋嬈現在應該…好端端地被護在他身後吧？

可事實是…

“就算他好好的站在這兒，能敵得過葉飛揚嗎？”宋嬈被扶著，走到了他的身邊。

熾翎很想肯定的告訴她，當然。

可其實他也知道，魔魂被封的顧啟，根本敵不過全盛狀態的葉飛揚。

宋嬈沒有聽見回答，其實就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了。

她輕輕拂過他的臉，現在這個樣子，她真是喜歡。一定要變成那副魔氣纏身的樣子，才能讓你活下去嗎？

沒等她傷感完，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陣輕狂的笑聲。

“不錯不錯~看來顧長生這段時間的□□，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。”葉飛揚鼓著掌慢慢走近，看著宋嬈擋住了身後的人，笑得更大聲了些，“別緊張~我現在要是動了他，豈不全然沒了樂趣。”

“是我阻了花神覆生之路，你有什麽怨氣就沖我來，別牽扯別人。”宋嬈實在惱怒，這個人，簡直是個瘋子！

“幼稚。”他聞言大笑，“你以為我們在演電視劇嗎？反派聽了女主的一番話幡然悔悟？別這麽天真啊，我親愛的弟子~你最多也不過再護他一天罷了。我要捏死被封了魔魂的顧長生，就像現在要捏死你，一樣容易。”

“這麽說…你是怎麽樣都不肯放過他了…”宋嬈釀蹌著站了起來，直直對上他的眼睛。

“放過？”他不屑地冷哼，“只有把你們倆都碎屍萬斷，才能勉強解了我心頭之恨。好好享受這最後的時光吧，苦命鴛鴦。”

葉飛揚離開了，宋嬈卻陷入了沈思。

只有解開他被封住的魔魂，他才能有一線生機嗎…

不遠處似乎飄來一團惡靈，帶著沖天的怨氣。

她見狀凝眉，幾番聚力之下，周身靈脈還是空空如也。

“熾翎。”她的聲音低沈的似是要滴出水來，“要是顧啟的封印解開，你說他能打得過葉飛揚嗎？”

“主子若是能解開封印，就算是魔君親臨，也不是他的對手！”熾翎咬牙看著那團惡靈，內心幾番交戰究竟要不要出手相助。

他出手，夜殿下動手，他們是死。他不出手，宋嬈對上那團惡靈，也是一個死。

好難選。

宋嬈似乎知道他的糾結，輕笑了聲，勉強扶著他原地打坐，盯著那團惡靈，眸中染上點點炙熱的顏色，那抹炙色自眸間燃起，隨即她整個人都淩厲了幾分。

“你要做什麽？”熾翎覺得她的狀態有些不對。

宋嬈推開了他，雙手在胸前結印。

“周濟五道，度脫一切，絕滅生死，超逸三界。九幽三靈，引我之身；仙魔人道，取我之靈，但為祝祭！”

“宋嬈！你瘋了？！”熾翎驚呆了，她在念祭詞！？

她神色堅定，嘶啞的聲音一字一句，分外清晰。

“一祭，賜予法外之力，佑永世安康；

二祭，超脫封鎖，離囚困之苦！”

“宋嬈！”她這是想，以身為祭，解開主子的封印？！熾翎想要阻止她，可一觸即她的身體，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開。

這是…天道接受了她的祭祀。

熾翎驚恐地看著一道道紅光自四面八方湧入主子的身體，一點一點開始撕裂他體內的封印。宋嬈瘋了嗎？主子醒過來看到她副模樣怕是會殺了他！

她輕笑著，一字一句地念著剩下的祭詞。

“斯輩願受天地之戮！

皆以三塗為歸道，地岳為居家，永淪幽夜，不睹三光。

抱銅柱，履刀山，循劍樹，入鑊湯，吞火食炭，終劫無脫。

縱更受生，墮六畜形，身被屠割之酷，魂困三惡之中。

往反流曳，永志不悔。”

顧啟，這輩子你救了我這麽多次，也換我來救你一次，好不好。

你想要的魔魂與力量，我用自己，換給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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